天邊的紅霞燒了起來。葉雪站在巷子口，透過墨鏡鏡片靜靜凝視著不遠處被爬山虎覆滿墻壁的老宅子。偶爾有匆匆經過的行人，茫然瞥向這位好像迷路似的姑娘。但她旁若無人，直到手機響起清脆的鈴聲，提醒她結束這場無謂的等待。

她或許只是在尋求某種支撐她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

登機時間到了。

周末參加過聯盟舉辦的儀式後，藍雨全隊就飛回了G市。領取過季後賽的獎金，其實已經可以算夏休期開始了，但職業選手們大多還惦記著最後的決賽，因此除了少數人暫時請假回家之外，俱樂部訓練室裏大家不約而同，依舊堅持每天打卡訓練。

只是放假期間，職業選手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松懈。

兩個預備隊員在戰隊返回之後，經方世鏡首肯搬到了戰隊訓練室。這本是一件喜事，但或許是前任隊長退役的事情為此蒙上了一層陰影，受魏琛恩惠最多的黃少天，對本就與他在各種意義上都不大合拍的喻文州不可避免地有所遷怒。

他們兩人的關系在正選手下輪流被虐的過程中本來已經有所改善，但後者在這種情況下接任索克薩爾的角色，不說黃少天，就連戰隊裏的正選們也未必不會有所微辭，只不過前者與他資歷相當、表現得更為明顯罷了。全因喻文州在操作上有難以忽略的弱點，即便在戰隊青黃不接時勉強接手，時間久了恐怕也難以服眾。

競技類運動，弱肉強食的法則顯得分外直白。

從搬進訓練室選擇哪一臺電腦，到向前輩請教時誰先誰後；從切磋時的選圖權，到食堂裏打菜多一塊秋葵少一塊排骨。

簡直幼稚。

幸而喻文州本人性格溫和，往往在分歧中選擇忍讓，次數多了，襯托得黃少天好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他這樣做當然不會毫無效果，至少方世鏡和葉雪看到的時候會履行未來正副隊長的義務，主動幹預兩個少年之間的矛盾。

然而喻文州如果真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人畜無害，也就不會輪到他坐在這個訓練室了。這一點或許戰隊裏某些人看不出來，他卻從未以為能夠瞞過兩位心思細膩的正副隊長。

對聰明人而言，一味示弱，並不是長久之計。

戰隊成員之間微妙的人際關系，俱樂部是無暇處理的。他們關註的另有其事。

借著請教疑難的由頭，喻文州向葉雪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論壇上有關藍雨未來角色變動的投票。他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只是向前輩分享無足輕重的八卦，但用意絕不僅於此。

因為這個投票並不是玩家發起的。這種敏感的話題，當然是在俱樂部授意下操控的、對輿論的試水。

在季後賽如火如荼的時候，一個已經下場的戰隊的未來混在滿屏“季後賽冠軍預測樓”“論xx戰隊與yy戰隊誰有望出線”“為zz戰隊加油蓋樓”之間顯得無足輕重，但藍雨畢竟是有固定粉絲群的老牌戰隊，總有感興趣的玩家戳進來過把指點江山的癮。況且樓主亦不是無的放矢，事先做了相當的功課，指路一溜各路電競評論家的大作，隱約與俱樂部高層透露出的幾種想法不謀而合。

是順勢捧起新人，還是繼續主打術士？是引入外援構建新核，還是效仿新興的雙核戰術？

數據給出了結論。新角色匣中雪或許給人以耳目一新的希望，但魏琛臨走前打了一手好牌，從不煽情的他一旦無意識煽情起來粉絲沒一個能擋得住的，高高位居榜首的“繼續主打索克薩爾”就是證明。

“粉絲們很長情嘛，這是好事啊。”葉雪沒管評論裏頭各路牛鬼蛇神，單看主樓的投票結果，就明白俱樂部收到信號後會如何決斷了。藍雨高層固然沒有外行指揮內行的毛病，但粉絲的意向他們也不可能完全無視。不過這一行數據，給葉雪帶來的思考也就僅止於此了；反而是喻文州主動向她提及此節的態度，令她不得不在意。她隨意拉著滾動條，冷不丁問了一句：“方隊也看到了吧？”

“對。”喻文州回答。

葉雪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這位後輩語氣不卑不亢，目光垂落在屏幕上，巧妙地掩飾住任何出賣他內心的可能。但其實他根本無須掩飾；他的動作已經將態度表露無遺。

——他想上場，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證明，他有能力配得上戰隊給他的機會。

“讓索克薩爾在戰場上重振風采，對戰隊來說，的確是迅速提升人氣的捷徑。”喻文州謙和地笑了笑。不過他縱然心情急迫，仍然理智地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和葉雪兩人聽得到的音量說：“我不會讓前輩們失望的。”

他也不是隨便找人請戰的。也就是方世鏡和葉雪足夠理智成熟，能夠壓倒感情上的偏向，有耐心聽他擺事實講道理。換了黃少天這樣性格的，二話不說先競技場打一頓，然後嘲笑他pk還不如自己，徹底堵死他開口的機會。

這樣一個聰明人，從他處理矛盾的圓滑手段就可以看出與前任隊長的風格大相徑庭。但他畢竟仍然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無法克制、也不願克制意氣之爭。葉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良久眸光微動，掀起一陣波瀾：“回你的座位去，我們切磋一場。”

——喻文州選了一個好時機。正是人心思動的時候。

五月下旬，暑氣漸升的時候，榮耀聯賽季後賽也慢慢進入了高|潮。經過一番龍爭虎鬥，半決賽四支隊伍，百花打敗了微草順利晉級，為這支甫一加入聯盟打進決賽的隊伍再添一筆榮光；八強賽淘汰了去年亞軍皇風的呼嘯戰隊卻沒能延續好運，被嘉世在主客場接連打爆，其隊長流氓唐三打的操作者林敬言在記者面前不免流露出遺憾的心情，與同是第二賽季新人翹楚的繁花血景組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決賽很快將在百花與嘉世兩支戰隊之間打響。

如金主席所願，在聯盟有意操作下，今年季後賽的宣傳一直跟得很緊，直到決賽前夕已經炒得火熱。尤其在B市，當地的體育報刊和電競媒體均花了比上個賽季多了近一倍的版面用於跟蹤報道，既有對兩支隊伍的獨家采訪，也有知名體育評論家的精彩點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嘉世的隊長葉秋依舊打定了主意不配合宣傳工作，害的在聯盟第一人那裏鎩羽而歸的記者紛紛在圈子裏大倒苦水，聯盟總部辦公室報銷的煙灰缸、簽字筆等公物數量直線上升。

是時候出臺新政策了！金成義主席苦思冥想，終於下定決心。

聯盟頭痛萬分的這一切在職業選手圈子裏也不過就是茶餘飯後的笑談。作為與普通玩家層次並不相同的一群人，他們關註更多的是比賽本身，而非兩邊選手如何如何。藍雨戰隊也不例外，大家對彼此明明已經放假還賴在俱樂部的原因心照不宣，方世鏡幹脆出面向俱樂部申請，為大家統一安排了現場觀看決賽的門票。

時隔一個月再次踏上B市的土地，藍雨諸人的心境大不相同。少了一個魏琛，多了兩個預備隊員，這次沒有比賽壓力，算是公費旅游，因此剛在下榻的酒店安頓下來，一群人就野了心。只待帶隊的方世鏡一聲令下，便三三兩兩各奔東西。

決賽在第二天晚上。還有一個晚上的空閑，除卻早有打算的正選們，同行的尚有兩個第一次來決賽現場的未成年人，被唯恐出錯的方世鏡勒令待在酒店。喻文州還好，黃少天立刻左右逡巡試圖坑上什麽人帶他出門，可惜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接收到他信號的眾人紛紛顧左右而言他，包括脾氣最好的葉雪在內。這次她可無暇當後輩們的臨時監護人。

早在登機之前，她就被女選手群裏嚷嚷著不爽要找小夥伴出去浪的連小月拉了壯丁。微草輸了比賽，她身為選手之一，情緒不佳理所當然。但怪就怪她非要跑去酒吧“借酒澆愁”，休看群裏平時群魔亂舞，等葉雪下了飛機打開群聊，一個響應的也無，徒留連小月一個人哭喊著“你們會失去本寶寶的”。

葉雪答應她的時候，是抱著藝高人膽大的心態，怕對方一個人出事。不過等真的與連小月見面、被她拉著鉆進在酒吧街上斟酌許久才最終敲定的店門後，她立刻唾棄起自己之前真是想多了。

只見進門前還氣勢洶洶的堂堂微草刺客，頂著一副大墨鏡和遮陽帽，在吧臺小哥見怪不怪的目光下沈吟許久，為自己和姬友各點了一杯果汁。

葉雪同款墨鏡後的目光有如實質，向她準確傳達了“你真慫”的信息。

“我才沒她們想得那麽傻呢！”果汁到手，連小月挑了一個靠近角落的位置拉著葉雪坐下，對後者鄙視的目光分外不滿，“我在APP上都查過了，這家酒吧裏經常有明星過來，所以私密性肯定不錯。你看這裏環境不錯吧！”

葉雪嘴角一彎：“你確定來的更多的不是想偶遇明星的粉絲？”

環境不錯這話倒是不假。這裏並沒有小酒吧常見的烏煙瘴氣，顧客們稀稀落落的，連舞池上伴奏的樂隊也似乎不忍打破此間氛圍，彈奏著憂郁而柔軟的藍調。

光線幽暗而暧昧。隨口吐槽一句之後，葉雪沒有再繼續與連小月嗆聲，也沒指出對方理解錯了她鄙視的原因。對坐的兩個姑娘各自安靜地啜飲杯子裏冰涼的飲料，一個側耳傾聽樂隊並不算專業的演出，一個目光放空不知走神到了哪裏。

或許借酒澆愁不過是個借口。連小月只是想找個發洩郁悶、舒緩心情的途徑，她一貫敢想敢說，這才故意選擇了被各家隊長嚴防死守的途徑，並沒有真的叛逆到要挑戰隊長禁令的地步。

“其實我挺意外小葉子你會過來陪我的。”良久，一杯果汁見底，連小月咬著吸管，終於舍得開口，“去年輸了比賽以後，她們陪我鬧了一場，回頭都被各自隊長罵了，所以今年才沒人答應的。我還想著，要是真沒人，我也就不來了。”

得知真相，葉雪意味深長地擡頭看她：“合著你還是慣犯？”

“你別生氣嘛，我道歉就是了。”連小月連連陪笑。

幸而葉雪並未如她想象的那樣大發雷霆。這位好心被坑的小夥伴只是“哦”了一聲，重新捧起還剩下一半的果汁，仿佛被空氣裏湧動的酒精麻痹了感官，變得遲鈍而綿軟。看到好姬友又一次陷入自己的思緒，連小月反而憂心忡忡起來：“不生氣吧？”

“你放心，我沒那麽容易生氣。”葉雪搖頭，爾後沈默半晌，方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只是有點累。今天歪打正著，也算放松吧。”

“是嘛，呵呵。”連小月扯了扯面皮。舞池上的樂隊換了一首曲子，風格卻沒什麽變化。她握著空了的玻璃杯，手指靈活地沿著杯口敲了一圈，冷不丁開口問道：“小葉子，你是不是喜歡你們隊長啊？”

被問的對象神色一滯。光線幽暗，映得兩人的面孔均被打上明明滅滅的光斑。連小月帶著三分八卦和七分憂慮，忐忑地等了一會兒，剛覺得度秒如年，便聽見同伴清清冷冷的聲線：“別開玩笑了。”

連小月楞了楞。

說完這句，葉雪便閉口不言，像是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如何冷淡。她皺著眉將杯子裏剩下的果汁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劃過喉管，令她發出一聲輕輕的喟嘆。這時候連小月才反應過來，嘟囔了一句：“真的假的？”

懷疑、慶幸和失望等等情緒混雜著一齊湧上心頭，使得這位平日裏交情不錯的女選手陷入十分糾結的境地。葉雪素來言而有信，但女人的直覺又令她心生狐疑，好似貓抓撓似的，不假思索就要跟著尋根究底。但可惜的是，這會兒，葉雪卻如同被一杯飲料驚醒了，一改之前溫吞遲鈍的狀態，飛快打斷了她的話：“我去趟吧臺。”

連小月沒能攔得住。與她一塊兒回來的是兩紮五彩繽紛的雞尾酒，把連小月的臉色映得和酒的顏色如出一轍。

“你你你……你開玩笑的吧？”

“我看起來像是開玩笑嗎？來酒吧喝果汁，虧你想得出。”葉雪反問，直接用動作代替了回答，給兩人分別滿上。

作者有話要說：

死線將至，進入不定時更新狀態。

下個月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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